这一出弄参军,虽然是两夫妇的套路,但这一脚却是要实实在在扫到叶厚生身上,看客们方才会喝彩赏钱。叶厚生纵有防备,此时会借势而起,却依然常常受伤。叶大娘心疼丈夫,便四下寻找秘方,居然也制成疗效极好的跌打药膏和金疮药。
叶大娘当即搭腔:“这酒鬼,还不回家耕种!逃往哪里!”猛然又冲上前,只是她使尽全力,始终捉不住叶厚生,叶厚生边叫边逃,两人就此下了戏台。
郑綮常看参军戏,却觉得今日的表演最好。猛然听寿王笑着说:
“娘子要官人回家耕种,他却四处撒野,果然该打。”
郑綮听出双关之意,不由笑了起来,连那宋雄、李筠也一齐发笑。男人在这种笑话上,总是有着很强的理解力。慧慎不知听懂王爷的笑话没有,只是一直捻动佛珠,脸上却无笑容。
寿王看看郑綮又问:
“相爷请小王来看戏,就是这参军戏?”
郑綮正要回答,寿王却又说了个“赏”字,李筠闻言,立即拿了钱走过去寻叶厚生夫妇。
此时忽然传来一阵女子歌声:
“风和日丽花如锦,女扮男装出远门。避开邻里亲和戚,瞒过路上相识人。走过五里青松岭,来此已是草桥亭。”
女子歌声嘹亮清爽,与刚才猛烈滑稽的“弄参军”恰好形成对比:若说刚才是烈日,现在就是翠竹;若说刚才是猛酒,现在就是清茶。两相对比之下,倒是愈发让人感受这女子的美丽清新,温柔可亲。
李九娘顿时秀眉一蹙,暗觉纳闷,她本来就是绝世伶人,这些伶人的戏,她可谓无一不晓无一不通,唯独现在这段歌曲,却让她惊奇不已,暗自思量:若是啭弄,便该是名家大作,刘禹锡杜牧,温庭筠罗隐,这几个都好。偏偏这唱的,却是个俚俗小曲。但若是小曲,却又不见人影,不知是哪路神仙。如此做派,实在稀奇。她一向爱戏如命,今日见这新戏,顿时聚精会神,不由两眼圆睁,要把这新戏看个明白。
一旁的寿王看女儿听见歌声便已经竖耳倾听,心中暗暗好笑,问道:
“九儿,如何?”
虽然不想被人打扰,但既然是父王问话,李九娘也只好敷衍两句:
“容女儿多听两句。”
这时候叶娘温终于出场,但却吓了李九娘一跳:这叶娘温竟然舍弃脂粉,化妆成了个俊俏书生!连那两条淡眉毛,也画成了两条浓眉,竟然与李筠有几分相似。李九娘忍不住回头瞟了李筠一眼,却又好像心虚一般,立刻回头再看叶娘温,心中忽然明白,她适才歌中唱道“女扮男装”,故此穿成了男装,看来是个反串戏了,莫非要弄书生?这倒是稀罕。
郑綮与寿王这两位贵宾,此刻都两眼紧盯叶娘温,心中稀奇不已。但其中一大半好感,倒像是喝过烈酒再品清茶一样,格外感觉清新宜人。
看客们也有看过这新戏的,有人就喊了起来“梁山伯”!喊声令寿王等人都是一愣,互相看看,却也不知市井俚语中,何时多了这么一句“梁山伯”,更不知道此乃何意?郑綮更是暗自琢磨,莫不成是新戏的叫好喝彩?
但谜底很快打开,叶友孝扮演的梁山伯登场,只见他剑眉虎目,英姿勃勃,虽然身高略矮只五尺有余,但举手投足间,已然尽显风流倜傥,尤其是他那高亢的一句“离故乡,别学上杭城”,铿锵有力直上云霄,更是尽显男儿豪情,当时就打动了郑綮,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当初读书立志报国的年月,如今终于壮志得酬!不知不觉间,竟然连眼眶都有些湿了。
这歌声传入李九娘耳中,却猛然感到一股阳刚之气,猝不及防倏然打进了自己心中,让她那小心脏猛然一滞,竟然呆了:一向只见过男伶人演参军戏,被苍鹘弄得灰头土脸惨不忍睹,成为看客们无情嘲笑的倒霉蛋,几时见过如此潇洒挺拔的正面男人形象?
一时间芳心大乱:这是男伶?
李九娘不知道,只能说这是她从没想过没看过的男伶吧。但是,心房里传来一种奇异的迷醉感觉,让从来只喜欢打马球唱戏的她,蓦然发现这种感觉带给她从没有过的舒畅——不是冬日暖阳的舒服,不是春日杨柳的清新,不是夏日凉风的舒爽,也不是秋日鹤鸣的放松……对了,是躺在松绵柔软大榻上的懒洋洋感觉!是锦被包裹、絪褥托身的安全、舒适感觉!
她开始觉得,自己心头忽然有一种欲望在慢慢苏醒,而她,却喜欢这种苏醒。